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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想买海鲜，可以去清晨的渔货市场转转。想尝试越南美食，可以逛逛美食街。想看海滨风光，可以沿着海边溜达。无需遵循旅游攻略，步行抵达的每处地方都有好风景。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只需几分钟，即便遇到不尽兴的地方，折返或改道也十分轻松，不必担心浪费时间。

　　走在街上，建筑构成了视觉的绝大部分。我留意到，侨港既有1980年代建起的朴素居民楼，也有1990年代的豪华酒店、餐厅、自建房等。

　　1980年代的单元楼多是在联合国难民署的援助下建成的，样式普通，略显破旧，但令人感到亲切。而1990年代的自建房则各具特色，每一栋都体现了当时的审美。许多房子都用到了马赛克小瓷砖、茶色玻璃、黄色小方砖，但不同的组合方式有不同的韵味。

　　居民区的楼与楼之间，露天台球桌、麻将桌随处可见，树下晾晒的渔网随风轻摆，楼上的房屋里传来电视剧的声音。在这里，神经不必去适应新的变化，可以彻底放松下来。

　　和1980年代的住宅不同，这些商业建筑多建于1990年代北海开发热潮时期，这个时期也是侨港镇由渔港转向旅游街区的转型期。

　　各地的开发商纷纷涌入北海投资，城市拉开建设序幕，拥有海滨资源的侨港镇也随之发展起来。沿着海边行走，可以看到不少1990年代建起的酒店。我第一次看到那些酒店建筑时，很欣喜，即便有些楼房已经老化或荒废，但仍能明显感受到它们与众不同的气质。

　　那时的建筑好像都追求个性，楼房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方盒体，外立面上有许多转角、弧形曲面或不对称的几何造型，形状不一。可以看出，侨港的建筑设计师们从海浪、风帆、贝壳等海洋符号中提取了不少灵感。这些奔放、甚至有些怪异的造型和线条，是建筑师们在侨港留下的浪漫实践，有着欣欣向荣的活力，也有世纪末对“未来”和“度假乐园”的想象和憧憬。

　　这些造型独特的酒店场所是当时高档和现代化的象征，如今有几栋建筑早已荒废。

　　其中比较有名的，是建于1990年代初的鸿华大酒店。网上资料说，辉煌时期酒店内设有豪华KTV及宴会厅、餐厅等，还拥有商务中心、商场、美容美发等综合性服务设施。2013年酒店发生大火，从此没落至今。失火的原因众说纷纭，有人说是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，也有人说酒店故意放火骗保，甚至有人传出某些楼层的灵异故事。

　　如今鸿华酒店已经废弃了十几年，尽管整栋楼有被火烧过的痕迹，但仍能从内部残存的欧式华丽装饰看出它往日的辉煌。残破的酒店外壳，成了北海时代变迁中的一个影子，从沉寂到狂热，最后变得萧索。

　　路海酒店是90年代建起的那批商业建筑的代表之一，建筑外形像风帆、像沙丘又像三明治。摄于2022

　　侨港海滩边的贝壳形建筑，听本地人说，这里本来是供游人冲淡的洗浴间，后来成了烧烤店，再之后就一直空置着。摄于2022

　　看着侨港丰富多元的建筑，很难想象四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滩。从荒滩变成如今的风情小镇，这一切和回国的越南华侨息息相关。

　　提到归国华侨，就不得不提起1970年代末。当时越南掀起排华浪潮，大量华侨的家产和钱财被越南政府没收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。被驱逐的难侨历经艰险逃离越南，其中很多人通过海路前往北海。这些华人中，有许多是祖辈已在越南生活的疍民，因此，侨港的疍家人和其他沿海地区的疍家不太一样，这里叠加了越南生活的印记。

　　从越南来到北海的疍民，有的继续以捕鱼为生，也有的在岸上做起了餐饮。所以在侨港可以吃到越南风味的卷粉、春卷、鸡丝粉、面包、咖啡，也有疍家风味的蟹籽粉、虾饼、籺和海鲜等。这些小吃，并不仅仅是食物，也是抚慰归侨思乡之情最有效的解药。

　　我在港口拍照时，和一位阿婆聊了起来。老人或许有些寂寞，总有说不完的线多岁，父亲是中国人，母亲是越南人，1970年代末和家人一起乘船来到了侨港。她在越南出生长大，30岁前的人生记忆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。说起当年离乡，她轻叹了一口气。对于越南，她曾经又爱又恨。

　　她的声音轻得像海风。好在侨港聚居着众多越南侨胞，米粉、法包、咖啡都能够买到。食物多少可以缓解一些乡愁。几十年过去了，阿婆的乡愁已经变淡，侨港的新生活早已覆盖过往，她很少再忆起越南。

　　我问可不可以为她拍张照，她婉拒了我，说自己不好看。可我并不觉得。她头戴竹斗笠，笠檐下是一张柔和的鹅蛋脸，说话不急不慢，眼神温润，让人想起那种买菜归来、总会顺手分你两个水果的邻家长辈。

　　在侨港，我常常看到像阿婆这样戴着斗笠的女性，她们其中一部分是越南裔，长相与本地人并无二致，但气质和装扮都自成一格。我喜欢看她们的发型，或盘起或束起，梳得一丝不苟。无论年纪大小，几乎人人都佩戴金银首饰，手镯、耳环、项链等，看起来十分体面。那些首饰多是几十年前的款式，样式不新，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优雅。就连年纪较小的女孩也穿了耳洞，戴着耳环，缀着细细的金色耳环。

　　侨港疍家的渔船也更加精致漂亮，不像北海北岸灰扑扑的渔船，这里的渔船通体刷了明亮的绿漆或蓝漆，船舱的小窗挂着印花布帘，有的船头上还插着一束花。即使每日浮于水上，风吹日晒，也要追求雅致与美好。这些微小的美丽的装饰，是他们对抗单调与艰辛的温柔武器。

　　渔货市场的一个阿姨，她戴的发夹是自己用红线缠绕的，颜色和上衣呼应。项链上的珍珠是不规则圆柱形的，也是手工串的，有一种朴素的别致。摄于2019

　　吊床是侨港街头常见的东西。和越南的吊床文化相似，它深深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。编织网吊床轻便、透气、易携带，有了吊床，劳作的人们随时随地打个盹。摄于2019

　　这里停靠着几百上千艘渔船，一艘挨一艘，紧密而有序。空气中弥漫阵阵咸腥味。海浪扑来时，这些拥挤的渔船随浪起伏，发出短促的碰撞声。

　　在侨港码头，我搭上一艘接驳小船，缓缓驶入港口深处。由于渔船只只相连，停泊密集，许多船民仍要靠这样的小船往返于陆地与渔船之间。我坐的这艘接驳船很小，最多容纳五六人。也因为船身轻巧，它可以轻松穿梭于密集的船只之间。船夫同样是1970年代从越南回来的难侨，因常年风吹日晒，皮肤晒得黝黑。

　　在岸上只能看到渔船的外观，乘船深入后，才发现港口内部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水上社区。

　　这里有移动的卖货船，主要售卖矿泉水、零食、日用等；也有专门售卖冰块的船。出海捕鱼的渔船上都有简易的冰箱，用于储存食物。对船民来说，冰块是刚需品，售冰船应运而生。看着人们在漂浮的船上吃饭、洗衣、织渔网，恍惚中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
　　我随机登上了一艘渔船，船上的罗大哥和他的爱人正忙着整理渔网。罗大哥生于1970年代末，父母都是越南人。对于1970年代旧事，他已经没有什么记忆，也几乎不会讲越南语了。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越南人，也不以“疍民”自称。和很多归侨二代一样，他子承父业，以捕鱼为生。他说他的生活要么很闲，要么很忙。休渔期间，漫长的三个月他无事可做，也就偶尔钓钓鱼。一旦开海，便立刻忙碌起来。

　　平时罗大哥和爱人一起出海捕鱼，常常是夜里出发，凌晨回来，短则数小时，长则一两天。如果海势不好，他们会在海上待久一点以便捕捞到更多鱼。渔船上有简易的床铺、锅炉、餐具和日用品，足够他们在海上生活几天。每艘渔船顶部都安装了太阳能板，可以满足他们日常的用电需求。

　　罗大哥淡淡地说，出海非常辛苦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做这行。“除了吃饭睡觉，其他时间都是劳动，收入也很不稳定。”

　　回到岸上后，他会把渔获卖给鱼贩。海势好时，罗大哥夫妇出海一次能赚几百上千元。但毕竟是靠天吃饭的工作，渔汛不稳定，收入也就时好时坏。有时辛苦一天满载而归，有时忙活半天，没什么收获。

　　罗大哥说，如果他自己去市场上卖海鲜，可以赚到更多钱，但他抽不出时间。从海上回来，他要分拣渔获，修补渔网，还要花很多时间清理渔网上缠绕的杂物。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都在船上，所以即便在岸上有了住房，大多数时间仍是在船上度过。

　　我问罗大哥捕鱼这么多年，在海上是否遇到过危险。他说没有。他的渔船较小，只在相对安全的浅海区域捕鱼。平时只要海上有起风的迹象，渔业公司就会提前打电话通知他们不要出海。而去外海捕鱼的大渔船，则会在海上面临更多风险，几乎每年都会有渔民因天气或机械故障等原因遇险。出海捕鱼，至今仍然充满艰辛与风险。

　　我想我还会第六次、第七次来侨港，在这里，历史与当下、本土与外来交融在一起，市井又迷人。

　　船板上挖一个洞，就是厕所，粪便会扑通一声落入海中。晴天时会有阳光从水面反射上来。

　　捕鱼的成本不低，一张渔网就要花费200块钱，并且常常需要维护和修补，每隔几天就要更换一次。摄于2025